书法精神的朝向
——黄坤生书法创作的转型
董水荣
在二十世纪九十年出道的那批书法家中,在个人风格上很少有大的变化。我将个人风格的演变,看成了个性意义的延伸,如果停止了风格变化,也就意味着意义的终止。观察黄坤生书法,一直是在变化着,有着内在的成长。所以一直有期待的价值。
漳州书家群在九十年到新世纪初的十年间,大草创作一度有引领书坛的气势,李木教、柯云翰、黄坤生,沈惠文等书家以高强的频率接二连三地冲击着书坛。其大草理念与技术,大有续接明清大草的遗韵。这一书家群在大草上的才情与艺术潜质令人刮目。这一时段漳州无疑是书坛的一方重镇。漳州是历史文化名城,就书法看有钟绍京、蔡襄、黄道周、弘一等众多富有影响力的先贤。漳州文脉中学者辈出,文风斐然,朱熹、黄道周、林语堂在中国文化史上熠熠生辉。
客观的说,黄坤生在九十年代,对于三十岁上下的青年书家很难在名家面前显山露水,但他敏锐大草眼光,顺着漳州大草的潮流,踏上了大草的创作。这一时期,他圆实流转的线质,写得酣畅淋漓,带有一种野性的朝气。原本可以顺着这股朝气,将大草创作维系在展览的热情上,也许能获得更多的展览成果。但是漳州大草合力的创作力量,开始朝着不同的方向转型和发展,李木教向个性化风格拓展,沈惠文书画并进,而黄坤生也转了帖学,转向了晋唐一体化的书写探索,开始“雅化”和“深化”自己的创作道路。
我对他的创作转向充满了敬佩。一位艺术家的成熟,不仅仅要看到书法的表现才华,还要看是否有越来越丰满的书法表达。很多新生代的书法家在展览中“昙花一现”,就是停滞于才华,依扙着展览中获奖,停滞于获奖的样式,没有拓展自己的书法表达。黄坤生不是一个自我陶醉,满足于原有创作成就的书法家。他清醒的自我反思,自我突破,贯穿他书法创作的重要线索。我隐约感知到他对过往创作并不满意,几乎不提早期的创作,由此感知到他对过往创作反思的深刻。他现在的大草巨制《沁园春•雪》、《李商隐诗》固然向我们传递了自我嬗变、自我涅槃的阵痛信息。历时十余年锤炼与经典的辨析,近作《水仙花》、《夏日怀友》、《李白诗》等大草作品,体现了书法家在“大草技术”和“大草写意”建构的朝向。他用坚实的技术通向写意草书的精神,可以肯定他卓越的努力很有价值。尽管,对他作品的评价目前尚有分歧,在探索过程也存在多向性,甚至在“技术与风格”层面上与目前主流的朝向并不一致,但这些分歧不仅丝毫无损于作品本身的艺术光芒,而且恰恰是对其作品艺术价值的一种重视。因为,在这个时代,令人无话可说书法作品实在是太多了。在这个意义上,黄坤生在创作上默默的拓展,在行书与大草上的探索是值得特别的重视。黄坤生如何在原有的书写经验上,大胆的转向,并且将自己的创作与审美理念一同更新,雅化了大草的精神,深化了表达的内蕴。随着大草技术的融通,他把控大草节奏的能力也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,呈现出了动人的艺术力量。
黄坤生早期的书法创作,着力点放在了“形”与“态”上,无论是行楷还是行草,都有着开张的姿态,而且变化丰富。比如行楷带有黄庭坚开放结构特征,大草创作有晚明率性与自由,形成了比较饱满的视觉张力。如果满足原有的创作状态,对书法内在质地的推进就很难有后面重大转变。这一阶段,出现了两个局限,一是草法过于自由,缺乏纵深的经典审美支撑,另一方面创作语言不够深入,缺乏更广阔的表达承载。优秀的艺术家都有不断反思能力与调适的方式,所以古今大家的风格都是一种动态的推进。艺术个性停止了演变,也意味着艺术生命的停止。我欣赏黄坤生起此为起点,不断拓展艺术道路,跋涉在漫长的书法探索旅途中。
他的书法转型对他有着重大意义,大到整个书写的精神气质,小到具体的入笔动作。我习惯从微观中察看书法创作的细节。黄坤生的书法转型,从“二王”的用笔开始,从起笔动作开始,他的行书有意强化了入纸动作。比如竖画,起笔后有个向内弯的体势,这种体势也王羲之典型的“内向”体势,与王献之的“外拓”不同。这种体势和起笔方式有很大关系,特别在褚遂良楷书《大字阴符经》中,被常规化地大量应用,这一笔法来自《兰亭序》。黄坤生的行书特别是对联中也常应用这一笔法。以此可见对于帖学笔法的细微观察与体悟。
另一方面,在运笔上也改变了原来控笔中扭动运笔方向来丰富线条变化的方式,改为帖学“一搨直下”的运笔,使得线质干净而简练。这一改变是内在质地的改变。他对线质表达有过很深入的分析,从原来“曲”中见丰富,“曲”中见圆实,并且把持着中锋的理念。后来他在行书中以“一搨直下”的运笔,不同于青年书法家一上手直入“二王”笔法那种纯粹,这种纯粹也可以理解为单一。我所看到他的几件对联作品,有一种执意干净简练的线质表达,不含杂质。这种执意我看到的是一种决心,对“二王”笔法深刻体验的决心。也正是因为他这份执着,打开了另一扇笔法的大门,丰富了他的书法语言表达,使他的书写有了内在传统的纵深度。比如行书《文到•书从》行书联,俊朗典雅,清刚挺拔的意趣别于原有张扬。
黄坤生的书写转向,我更关注他的大草创作转向。他出道也是以大草在书坛中崭露头角,他是有大草情结的人,因此他的创作转向,最终还是落实到大草上。
他从明清大草转向唐代的“盛世大草”,并且将重心倾注在怀素大草上。无论怀素还是张旭,两位大草经典作品并不多,可以说每一件作品都承载了历代文人审美的眼光,渐渐也成为了大草的审美基准,甚至成为了大草的审美基因。怀素《自叙帖》无论是否为怀素真迹,它的承载已经被视了怀素风格代表性的杰作,也成为了大草审美伦理。黄坤生的大草用心盘扎在《自叙帖》上,有三方个面全面改造了他之前的大草。
其一,大草字法的转向。他近期的大草作品,越来越成熟地应用《自叙帖》的草书符号。草法很容易将读者迅速带入经典的审美记忆中,调动起相关的审美体验。大量怀素印象的草法,一改他之前明清大草字法的自由,甚至稍感松散的结构得到了极大的改善。草法的转变使他获得经典审美的支撑,根连着历史的纵深感。但是他的草法并不是《自叙帖》直接移用,而是经过吸收、变化、强化等手法,让你觉是从怀素来,却很难指认具体字形有多像。他的草法通融能力很强,表现得也相当出色。透过他的草法,我们还是可以看到他早年对字形变化的那种敏感,对字形空间收放对比的把握,比如《述怀》中的“开”字将上半部分放开,下半部分收紧,《立冬日野外行吟》中的“气”也是同样的处理方式,有些字反过来上收下放。这些字形空间变化形成的节奏,使得整个草法通透而富有变化。在立足经典,陶冶气质中,因强化了现代空间的变化意识,就有了现代性的意味。
其二,大草线质上的转向。同样,他在大草线质上从怀素中吸收到了很多的营养,特别是中锋圆劲的用笔方式,大量细而快表现手段,改变了早期肥、厚、实的线质。怀素细劲,飞白带空灵的线质意味,给大草意境带有许多笔势想象的空间。黄坤生的大草大量带着渴笔的飞白,细劲的线质,大草虚处的营造,很大程度是作者审美理念的升华,大草品味就有不同凡响的质地。我们看到许多大草作者,技法周全,线质强实,却落入俗品,很大程度就是不会留空、造虚,抵达不了大草的通透处境,让人没有想象呼吸的空间。实际上黄坤生在大草线质的上除了虚实节奏之外,还有长线短点的长短节奏,粗细节奏,使他大草的表达有了丰富的指向。
其三、大草体势的转向。他在怀素大草的体势中寻找到了奥妙,深化他对大草体势的感悟。《自叙帖》大草的气象是由体势得以呈现,由“曲”、“直”形态,使转的运笔获得了“惊蛇入草”意象的经典品质。黄坤生深解其中奥义,大量弧形圆转在作品中应用,同时又不动声色的“直”线穿插在作品中,使转带方折,长线连短点,体势与笔势相生相映,使得作品精神焕发。这些体势,都是从《自叙帖》中拆解出来,打破后重新组织。不是简单的原帖搬运或模拟。我们看到他在传统的吸收中,有非同一般的转化能力。实际上在传统的学习中,我们很难把握“度”的关系,比如太像经典文本看不到自己,不像又得不到经典审美的支撑。这看似是一个“度”的问题,其实是对传统理解有没有找到自己的有效视角而已。黄坤生在《自叙帖》中带来的视角,无疑极富启发意义。
黄坤生的书写转向,转向了一个有内在辨析力的书法家,所以他的书写变得有存在感,他的创作转向,代表了他对书法意义的不懈追索,构成了当代书法的精神基石。而今日的书法,之所以追逐着获奖潮流、缺少探索,无法有效解读自我的内心,更不能引起读者在精神上感动,很重要的原因,就是书法被实证的技法僵化,做了技法的囚徒,不再逼视自我精神存在的真实境遇,远离了书法家那个真实的自我。黄坤生还在做自我的辨析,还在不断的成熟,对他的期待同他的探索一样在延伸。
(本文由艺术家提供)
黄坤生艺术简介
黄坤生,1968年生,福建漳浦人。现为福建省书法家协会驻会副秘书长、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、漳州市书法家协会主席,闽南师范大学艺术学院、文学院客座教授,省文旅厅美术书法专家库成员,福建省画院特聘画家,省人大书画院特聘画师。出版有《黄坤生书法作品集》、《丁酉墨痕·黄坤生草书作品选》、《“遒劲伟美——重温毛主席诗词”黄坤生书法作品集》等。
主要作品